母亲是条河 目录

母亲是条河 内容简介

周翠和叶秀共同送走各自的丈夫参军上战场，她们也成了至亲的姐妹。
后来，周翠的丈夫长生作为英雄凯旋，叶秀的丈夫建国却在战斗中牺牲了。
长生为了履行对生死战友的承诺，承担起照顾叶秀的责任，日久生情，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与叶秀发生了一夜情，叶秀生下了儿子宝军。周翠为此虽然痛恨过丈夫，然而此后发生的一系列家庭意外的变故却使她认宝军做了亲儿子，并含辛茹苦地把宝军养大。宝军*终成为一名留英博士、科学家。一生坎坷、顽强、善良的母亲，在迎来了子女们的人生曙光时，已是白发、佝偻的暮色老人，如两岭之间那条仍有水流却几近干涸的河……
著名作家阎连科，他一改往日《受活》、《丁庄梦》等冷峻和残酷，以充满柔情的手笔刻画了书中主人翁催人泪下的博大母爱。

母亲是条河 节选

**章
道山岭，两个村子，岭前的叫岭前村，岭后的叫岭后村。
岭前村的住户多姓李，岭后村的住户多姓赵。
贼日的天气怪了哩，明明是冬天中午，可竟有些春的样子。你看，天气贼晴贼晴，日头快当顶了，照得村前村后一派空明；照得山顶、树梢的雪白亮白亮的，向下滴着雪水儿。照得人们身上有些暖洋洋的，竟使山上落叶的树木、枯黄的草仿佛也要露一下青头了。
不光是天气贼怪哩，今天是岭前村的李长生和岭后村的赵建国这一对同学好友同时参军入伍的好日子呢。人逢喜事精神爽，岭前村和岭后村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喧天锣鼓、阵阵唢呐。
唢呐阵阵，锣鼓喧天。
岭前村人拥簇着一个胸戴大红花的年轻汉子走出了村子。走在前头的是老支书，老支书年近五十，却显得非常精神，脸上露着从未有过的兴奋，仿佛是他自己去当兵呢。和老支书走在一起的年轻人叫李长生，胸前一朵大大的红花映得脸庞黑红黑红的。李长生身后紧跟着妻子周翠，周翠身后拖着三岁的女儿大桃，手提着长生那打得不太整齐的背包。她的喜悦中隐隐透出别离的伤感，没有了平时大咧咧的神情，一下子变了人似的。女儿还不懂事，唧唧喳喳地叫着。
岭后村人也簇拥着赵建国吹吹打打地走在另一条路上。和李长生一样，赵建国胸前也戴着一朵大红花，穿着还没戴上帽徽和领章的军装。赵建国不比李长生健壮，显得清瘦、精明，如果说长生像一头公牛，那建国就像一匹骡子，如果说长生像一头狮子，那建国就像一头豹子哩，都雄实着呢，都是*出众的小伙子呢。建国的新婚妻子叶秀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胚子哩，身材高挑像电影里的演员呢，长着一双水亮的大眼睛不张口也会说话，高挑身材穿着红绸棉袄说不出的美。长生妻子周翠也长得漂亮，也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能干女人呢。真是好马配好鞍，好刀配英雄呢。建国和叶秀还是长生和周翠牵的线，搭的桥哩。读书时叶秀小他们两级呢，毕业后建国想是想，可是不敢说。本来叶秀对长生有几分意思，可长生和周翠好了，叶秀就不敢乱想了。长生明了建国的心思，就为他们牵线了，来回几次，连诸葛亮都架不住刘备三顾茅庐呢，他们也就成了。长生是他们的媒人，周翠也是他们的媒人，他们的关系也就更亲近了。
叶秀和建国结婚还没有几天，正是新娘子呢，和村人不熟。农村的风俗，结婚三天没大小，有得闹哩，半年后也有人闹着呢。现在，新娘子的梦还没醒，见着村人还害羞呢，她有几分羞涩地提着背包走在建国后面。人群里，几个小孩打闹着，指指画画，不时偷偷地用手戳一下新娘子，掉头就跑。路上，建国一边走，一边悄悄地放慢脚步，不时回头看一眼叶秀，叶秀羞得把头低下，又抬头看一眼建国，又低下。临别之际，建国是那样地依依不舍。昨天晚上，他们一宿没睡，千叮咛、万嘱咐，山盟海誓，新婚的热情激情澎湃，到快天亮时，才睡着。才睡着，又怕误了晨光，不一会儿又醒了。醒了又睡不着了，小夫妻俩先是在床上聊着，后来广播响，就躺不住了，就又起来了。正走着，有个嫂子在后面把叶秀朝前推了一把，叶秀和建国终于并肩走在一起。建国偷偷地拉住了叶秀的手，叶秀再一次羞涩地低下头，试图抽回手，可建国拉得紧，只得任由建国拉着。响器班吹得更响亮了，响器班吹得更卖力了。
二狗原来和其他小孩子一起跑前跑后欢叫着呢，忽然，他发现建国和叶秀拉着的手，就弯下腰钻进人群去追逐那两只纠缠在一起的手。小眼珠转了好几转，大声叫了起来：
“喔喔噢，快看呀，快看呀，新女婿新媳妇拉手喽。”
农村里的人没像城里人那么放开，不兴公开谈恋爱，结婚后回娘家也都是一前一后走，手拉手没有见得着呢。大家以为可以看到西洋镜了，可人们朝建国和叶秀望去时，叶秀早已甩开建国的手后退了好几步。
“放啥屁?”人群中有个失望的人朝二狗的后脑子拍了一巴掌。
说话间，两村欢送的人群来到河边了。
两村人在桥上汇合了。
桥头上拴着两匹高头大马，大马的笼头用红丝带缠绕着，大马的脖子上也戴着大红花，披着红绸。长生和建国两人走到一起，握手。这是规矩呢，每年两个村当兵的人都要举行的仪式，就像当年拜神龙庙一样，谁都改不了。也没有人敢改，也没人想改。婚丧嫁娶，没个响器班，办事的觉不着滋味，做客的也觉不着滋味。农村里的乐子少，不像城里，有电影看，有电视瞧，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玩。平时扎堆唠嗑，天黑吹灯睡觉，就这么点显着、藏着的娱乐。婚丧嫁娶，就是*大的娱乐哩。谁家办事，什么都可以省，就是响器班不能省，省了别人会笑话哩。现如今，解放军可是*可爱的人保家卫国，光荣哩，欢送小伙子参军更少不了响器班。“擂起来，”老支书一声吆喝，像电影里的指挥员，两村欢送的器乐班子一下子对擂起来了。对擂是当地的一种风俗，过去无论办喜事还是办丧事，都要请两个器乐班子对擂。唢呐声一响，就像斗鸡一样，人就围过来，就精神、就欢乐、就痛快。于是就喊、就叫、就像骂了别人一天一样，就占了大便宜，心里就畅快，畅快的就像三伏天喝了一碗井拔凉水。要是没有器乐班子，人再多也热闹不起来，就像在日头下面晒了一天的红薯叶子。
桥头一下子热闹起来了，桥头上红旗招展，桥头上人头涌动，桥头上人声喧哗，桥头上锣鼓震天。
岭前村的响器吹《大海航行靠舵手》，岭后村人就吹《北京有个金太阳》，岭前村马上改吹《百鸟朝凤》，岭后村不甘示弱，立马也吹一曲《龙凤呈祥》。岭后村吹箫的把烟塞进鼻孔里，边吹边抽烟吐烟圈；岭前村的人也马上站到几条凳子上，脖子上青筋暴露，手指翻飞。众人巴掌都拍红了，又拍肿了，回去用凉水冰冰，出来再拍。
有的人给操琴的倒水，有的人给吹鼓手递烟。
建国和叶秀悄悄地躲在一边，叶秀掏出一个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建国。建国打开看，是叶秀和他的二寸结婚照，看罢放入贴胸的内衣兜里。
说：“记住写信。”
答：“知道。”
说：“写勤些。”
答：“嗯。”
这边，周翠正往长生的背包里塞着几双亲手纳成的千层底鞋。长生放下怀里的女儿，把露在背包外的鞋取了出来。“部队每年都发鞋的，还是胶底解放鞋呢。”长生一边说一边推。“他发是他发的，我做是我做的，不一样!”周翠非常利索地把长生的手扔到一边，又把鞋塞了进去。“到部队照顾好人家建国，你可比人家大啊!”周翠又训话一样地交代长生。“人家管我叫哥我咋不知道。”
长生瞟一眼周翠，有点嫌她哕嗦了。
说话间，对擂已进入高潮。两边先是站在凳子上对吹，后又站到四方桌上对吹。正在不分胜负时，岭后村人突然在大桌上摆了小桌，小桌上摆上了椅子，唢呐手几乎是站在半空中吹奏，一下子赢了观众。眼看岭后村的要败，哕嗦叔罗小贵在人群中大叫：“长生，长生，让长生来吹。”支书不耐烦地斜了啰嗦叔一眼：“放屁，这是送长生，能让他吹吗?也不长个心眼。”长生早已听到哕嗦叔的叫声，他用征询的眼睛看看周翠。周翠大咧咧地推了长生一把：“去吧，走前让村里人高兴高兴，也让俺再听你吹一次响器。”得到鼓励，长生毅然向吹奏手们走去，接过一个吹鼓手里的唢呐，甩甩吹嘴上的口水，登上半空中的桌椅。有人往一个大海碗中倒着清水，准备让长生顶水吹奏。支书看了，急忙说：“别弄湿了军装。”长生听了，脱下没有做领章帽徽的军装，单穿着白衬衣，接过下面递来的一碗清水放到头顶，吹奏起来。唢呐声热烈、高亢，头顶上的碗里，滴水不洒。绝活一露，马上把桥那头岭后村的人吸引过来。
岭后村那边几乎没了听众。
叶秀望着在半空中的长生，对有些尴尬的建国悄悄说：“到部队你可要向长生哥学习，他经过的多。”建国点头。长生的吹奏达到高潮，岭后村的人群全部都跑过去为长生鼓掌去了。
岭后村吹鼓手只好认输。
周翠看到建国挎的背包里没有塞布鞋，忙把长生背包后的鞋抽出一双，拿到叶秀身后，并拉了她一下。
“把这给建国。”周翠递上鞋。
“我给他打的有毛衣。”叶秀犹豫着。
“穿上鞋，人走千里也得想家。”周翠边说边把鞋往建国的背包里别着。
长生吹到*关键的时候，人们都屏声静气听着，唢呐声像一条银龙一样在人们的头上飘飞，那龙的尾巴轻轻地拍打着每个人的耳颊，又像一只小猫一样闹得人心里痒痒的。突然“叭”的一声，头上的水碗从空中掉下，唢呐声戛然而止，白碗碎在地上，水流一片。人群中一片惊叫声后，然后是寂静。一片空旷旷的寂静。
……

母亲是条河 作者简介

阎连科，中国当代实力派作家，1958年出生于河南嵩县，1978年入伍，1985年毕业于河南大学政教系，1991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日光流年》、《情感狱》、《受活》、《最后一个女知青》、《坚硬如水》、《丁庄梦》等；中篇小说《年月日》、《耙楼天歌》等。其作品曾多次获得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上海中长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等国内文学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