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与拉布拉多 节选

我有什么?
7年婚姻，复式房子，2岁的拉布拉多犬，十几年的一份工作。
然后，好像台风，这些东西，依次从我生命里消失。
办好离婚手续，我租了间静安区的小房子，中午旷工，握着冰啤
酒听天井里四个老太稀里哗啦麻将，翻翻《(阅微草堂笔记)》，接着睡到
黄昏；狗在边上躺着，呼吸均匀，偶尔会说梦话，尾巴莫名其妙在睡
梦里拍打着床沿，我长久地紧握着它的爪子，孩子，不久我会送走你，
两年以后我会辞职，你会变成狗场里的明星种犬(私生活放荡得令人
羡慕)。再以后，现在，我在南京，朱新建先生三个画室其中一个里，
正襟危坐，胰腺因为喝了酒隐隐作痛，写我**本书的自序。
缘起是因为知道我离婚，尹兄来小房子探我，说你要点什么?我
说有的，我会写，想给一个人看，陈村。他说这个好办，我叫他爷叔
的，我就这么着进了小众菜园，写下了本书的文字。
本书是一年多的家常流水，由我还困在婚姻中起，写分手以后，我
如何呆在老石库门房子里，有一个洛丽塔，一条狗，一方极简主义薛
宝钗“雪洞一样”的空间，慢慢开始享受离婚后的生活。可能限于写
作环境和体力，本书没有太长的文字，要的也就是明清笔记的味道。我
受过些旧学熏染，朋俦中间也有真懂诗词文言的，不免手腕间有些异
样的小动作，炼一炼字之类。尘世茫茫，人难免要奔走劳苦，我写一
点旷远的风物，造几处疏阔的境界，床头灯下，途中厕旁，饱食肥甘
后桑拿未至，枯坐会议时迷梦将醒，不妨以拙文消遣一二。大抵不过
新瓶子装的陈酒。经营成这样，已倾全力，许多段落在贴上网前，都
被反反复复修改，好比洗带泥的青菜，揉坏叶子也在所不惜。这些文
字，在叙述上的另一野心，是想让当下上海话成为书面写作语言。上
海话很难学，难学的文字，自有表达上的优势，精微锐利，不用太累
就可以找到古代吴语的血缘，而且，气韵生动。
我一直住在静安，世界上如此过分繁华的地方，也不会很多，物
质没有一秒钟停下它的诱惑，还好风暴里有个安静的眼，自忖禀赋赢
弱，没有帕特立克·怀特那么大的手笔。我当时真正拥有的，只有一
个小女孩子的依恋，和我对文字的少许把握。
感谢陈村先生、金宇澄先生、朱耀华先生、张予佳先生玉成此书，
朱张二位编辑更是劳苦功高。感谢父母、朋好，*要感谢的是给我难
堪和打击的人，他们赐我成长的能力和放弃的决断，他们教会我幸福。
兔子，本书是给你的礼物。
2008年3月

清朗得像马格利特的画(2／4)
晚九朝五的浓睡，大补。晨起带狗去半窗，天朗气清，冷得刮刮
抖。烧茶，焚香，洒扫，调手机铃声于无声处至标准，四顾，大粗陋，
但是壁上张橱里蓄的，才不是戆东西。想旁人忧心，说你这样的不是
个了局。我说我在哪里都是了局，性又不喜游历，寻块地方，定下来
弄考究，局就这样了了。
父亲要过生日了，这回在张迅家，赞，突然想跑去看看他们的家，
实头是厚道人。我眼睛里看出去，大凡人都蛮厚道。阿北也要过生日，
一并遥祝。
昨下午居三来，讲画的真伪，行情的涨落，世界两大拍卖行一起
拒绝国画，其实已经说明坏了，国内还在起哄，终于眼看着要烂。我
反正定下来写画自己要的东西，本来也挣不到什么大钱。将来的事将
来说，小美女竹篱茅合，未必不甘心。倒是很多海外久不归的，往往
和家里有隔膜，钱博士还算好的，大抵环境不同了，连我的寒带狗现
在都要睡沙发，何况是人。魏老师请居三回大学讲美术史，我听了很
好，不过大学不比中学好敷衍，这个那个写文章弄人情，散放惯的人，
要适应。千万一点，别和体制作对，那不是我们干的事情。×××怎
么样?也无可奈何。人以为自己手里满把都是真理的时候，离荒唐很
近了。
晚上吴亮先生来电话，问崇明糕如何蒸吃，一种疑惑，两处犯愁，
达成共识，以筷子戳之为验。去便利店买袋装茉莉花茶，收银的看我
手里一本《(三联生活周刊)》，封面是方力钧画的光头，她摇摇头，吓人
倒怪。
“那真是众所周知的朝鲜。”小说开头就这么轻易定下来了。我想
借用原有的格局，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外行，不得不战战兢兢。另
有个段子记下来别忘了，我们小时候的数学书，零不是自然数，零不
够自然，大概和佛教有宗的主旨接近，现在突然变成空宗了，小美女
说他们以前的书，零自然了。数学公理也有这种变化，我不解。
中午吃拉面，说拉面是清三代的某位马先生发明的，忘记问小二
要页介绍。肩膀上有雪花，怪哉，看看天，清朗得像马格利特的画，怎
么可能。可确是有太阳雪，空中撒盐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太阳
雪持续两炷香，一阴一亮，狗在草地上开心地舔着挂在叶尖的六棱白
花，舌头一卷，炀了。
小美女短信，去仿膳，四辆车。我说黑帮开会啊，倒是威风。她
说北京现代威风个屁，又不是宾利。我说大都不是乡下嘛，北京现代
总归比手扶拖拉机威风。等下她说受不了没想法实在不行了，仿膳的
菜不是冷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骆驼身上的肉，这也能进口。我
说宝贝这很贵的，你当比利时奶酪吃好了，闭眼一口吞下去。她说不
要不要，想吐。我说那你吃点正常的。她说没一样正常的，肉丸里放
马蹄，马蹄怎么吃?我说宝贝哦，马蹄就是地栗、荸荠，睾丸大小，生
脆可口，扬州狮子头里面也有的嘎。我又说你总要吃点什么，仿膳是
仿皇上吃的呢。她说皇上算个卵，我就是不吃。那我说你现在吃什么
呢?她说强忍住恶心，吃小白菜。我说那不管饱。她说等下叫开车去
西单，吃麻辣烫。
我总算知道宋徽宗是怎么死掉的了，营养不良。
纵狗使气(2／6)
昨日我是乖乖的正常起床，五点出门，没办法，人不醒狗也要醒，
屏了一夜，总归要出去寻电线木头。小贼一路狂奔，冲到楼下。(唱，
蒋调)瞠啷一声铁门开，门壁角立好人一位，五官端正衣单薄，牛皮包
包嘛肩上背。隆冬寒露结成冰，小雨迷朦魂魄散，一阵阵朔风透入骨，
静悄悄似有哭声来。猛犬在手心犹惊，紧一紧狗绳细攀谈…谢谢大
家，请听下档。
他说他是民政局的，找六零二有事。这个不是小奇怪，六零二，就
是我们家隔壁，今天早上除了他们的狗四点多钟瞎叫了两声，一无动
静，怎么要劳动民政局这个时间上门。我说我不能放你进去，他说无
妨，我等，就退回门洞里，深深地好像没有影子。
下午回家，想多画两笔。走到三楼闻到奇南香味，军属楼，有谁
搞迷信?三楼半，半空中佛号隐隐，那摸欧米托法(宁波腔)，我想想
不对，这里是军队地盘，谁敢这么大张旗鼓?抢上楼，五楼已经都是
花圈，一路摆上六楼，我这个怕呀，凑近了看，噢，是隔壁家的男主
人名字。
现在想想，早上那个男人，我问过门卫、清洁工、送牛奶的、按
两次门铃的邮差，谁都没见到。那个人一定是，死神。
死神归民政局管，有道理的说。
中午吃好饭没啥事体做，就带了狗再遛一圈。跑到北京路常德路，
一只四眼办公女在和交通协管赐穿黄马甲的老太太吵相骂。这女人，
腰板笔挺，衣裳紧身，足蹬假羊皮靴(60块一双)兮威风凛凛，肩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