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艺术就是干这个的:它用自己的庄重抽去了生命中的激情。
不管是哪种形式的艺术,一般都有两股暗潮同时涌动其中:推陈出新的宏愿,以及继续与过去的对话。
福楼拜认为,一种艺术形式是没法用另一种艺术形式来解释的,伟大的画作也根本不需要文字作注。勃拉克认为,如果我们在一幅画前能一言不发,那就达到了理想境界。但我们离那理想境界还远着呢。我们是不可救药的语言生物,我们热爱做解释,说看法,谈主张。把我们放在一幅画前,我们立马就七嘴八舌,喋喋不休,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把生活拿来,然后经过某种超凡、神秘的处理过程,将它变成另一种东西,与生活有关,但更有力,更强烈——若是也更古怪,那最好不过。
只要现代主义的倡导者里还有人在创作,它暂时就不会落入博物馆和学术界之手。
艺术不仅仅能捕捉到、展现出生活有多刺激、有多令人悸动,有的时候,它做得更多:它就是那悸动。
这些都是极高的评价,而当谢夫则娴熟地在真实的塞尚、表面的塞尚,以及他人理解的塞尚之间找到平衡。传言中,他是自学成才的高尚的野蛮人,搞艺术的低能奇才。没错,他是自称“原始人”,而且,如雷诺阿所说,他“和刺猬一样满身是刺”,岁月没能让他老成持重起来,而是——当谢夫形容得好——“越长越幼稚”。但这传言能扎根,部分原因在于有他浇水施肥,他一直在玩“扮作塞尚”这个游戏,演了艺术家版的狡猾老农夫,总是口中不说却心中有数、貌似输实则赢呢。而表面之下,塞尚其实知书达理,精通文学,而且是(起码出身是)资产阶级。
莫奈称他是“绘画界的福楼拜”:的确,塞尚有必须的苦行精神,也相信艺术家应该隐于艺术作品背后。不过,和福楼拜不一样,在女人问题上,他同样比较拘谨严肃。他很看不惯左拉和女仆乱搞关系这种资产阶级陋习;而当他晚年画浴女的时候,用的是年轻时画的写生稿,省得麻烦模特(也许也省得麻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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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一样可以忠实于现实,也一样可以古怪稀奇,一样离不开选择、组织、想象,一样在用自己的方式变形变异。
但鲜有画作能镇得住我们,或者辩得倒我们,让我们哑口无言。就算有这样的画,用不了多久,哑口无言的我们就会又想把我们的哑口无言搞搞清楚、解释一番了。
关于艺术(主要是法国艺术)是如何从浪漫主义走到写实主义最后又进入现代主义的故事
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海难者和那只蝴蝶对我们感情的影响力是一样的,前者轻易地让我们感到凄凉,后者轻易地让我们得到安慰。这一招使起来不难。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幅画已经悄悄甩开了历史的船锚。
福楼拜说过,“我们刚来到世上,身上就有东西开始脱落”
而崇高的品质自己就玩得转,
左拉需要以物质方式来表现他文学上的成功:豪宅,美食,社会地位的提升,资产阶级之体面;而塞尚则是越出名,就越躲着这个世界。
毕沙罗评价说,马奈一出现,就让库尔贝忽然看起来成了“传统的一部分”,他还说,塞尚之于马奈,也是一样。
最先购买这些女性私密梳妆图的,往往是女人。
雷东有一幅重要的“黑彩画”,描绘了一只热气球,球顶装饰着一张人脸,庄重高贵、踌躇满志,而吊篮里却蹲着一只猴子,代表着一切我们无法舍弃的东西。
如果精神想要飞升,那它得与身体割离。
雷东自己的麻烦——相比更有趣一点——存在于对下面这个问题的回答中:一个艺术家个性的发展,有多少是源于对自己才华的追索和完善,又有多少是源于对自己弱点的避让?
在艺术里,时光老人比较有趣的一个报复,就是让流派口角越来越没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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